所謂的公司內部論壇,其實就是一個OA辦公系統。公司每個正式員工都有一個賬號,可以在系統裡上傳下載文件,也有一個小型的對話平台,比QQ群簡陋得多,所以大部分員工都不會在上面聊天,上OA系統幾乎都是工作用途。
 
金明洙也沒上過這個系統,重要的文件都是直接遞到他辦公桌上的,他從記事本裡翻了半天,才找出張霞當時給他註冊的賬戶和密碼。
 
他登上去之後,發現今天的在線人數空前地高,系統很快就彈出一條新郵件提醒,文件名字就叫“金明洙”,金明洙心臟微微一顫,不明所以地打開了。
 
裡面是幾張照片。
 
光線昏暗曖昧,背景一看就是酒店的客房,金明洙在那幾張不甚清晰的照片上,看到了自己的臉。
 
他渾身血液瞬間凍結了。
 
他不會忘了這家酒店。那是在杭州的一晚,他和李成烈針鋒相對、水火不容的時候,倆人一起出差,李成烈就是在這個酒店,指使一個小鴨子給他下藥,然後.....
 
郵件裡僅有四五張照片,不算露骨,至少李成烈的臉和身體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,而照片也僅從他腰部以上的部分截取。可僅僅是這幾張照片,也足夠讓人看清這是一組床照,而且和他糾纏在一起的,分明是個男性的身體,他對著鏡子看了三十幾年的自己的臉,就這麽又熟悉又陌生地出現在他面前,那張臉上遍布紅暈,滿臉細汗,眼神迷茫,盡顯醉態,外人看到這些照片,肯定以為他喝醉了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被下了藥。
 
金明洙腦子裡嗡嗡直響,目光一再失去焦距,然後再集中到那幾張刺傷他雙眸的照片上,模糊了又清晰,清晰了又模糊,反反覆覆,讓他瞠目欲裂。
 
這是一封群發的郵件,公司的每個員工都能在自己的郵箱裡隨便查閱,他終於明白張霞的聲音為何又慌張又尷尬,因為全公司的每一個人,在這一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晚上,突然收到了這份爆炸式的禮物,看到了他們的總裁和一個男人調情糾纏、深陷情欲的照片。
 
金明洙簡直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,還是在做噩夢。
 
他這個人,從小到大都不落人後,極要面子,他上學的時候一直是優等生,工作了也是最優秀的員工,要論勤奮刻苦,很少有人能比得過他,他這麽努力地學習、工作,僅僅是因為他不服輸,他是載著周圍人的誇讚長大的,性向的異常恐怕是他這一生中唯一的一個缺憾,但他也無奈接受了,可這並不表示,他能接受自己最隱秘的事情被眾人所知,而且,還是以這樣顏面盡失的方式。
 
他感到自己被當眾狠狠地扇了好幾個耳光,那一張張照片都在昭示他的羞辱和不堪,他金明洙在物欲橫流的商場裡摸爬滾打多年,什麽委屈挫敗都受過,每一次他都面不改色地挺過來了,可唯有這次,他有種被人撕了臉皮的屈辱感。他的驕傲和尊嚴,被幾張照片毀了個徹底,從此他金明洙要以什麽顏面面對自己那些朋友、同事?
 
他幾乎把牙齒咬出血來。
 
他不用多想,也知道這是誰幹的,把李成烈保護得如此徹底,卻讓他羞恥示眾,跟他有如此仇怨的,除了李立江還能有誰。
 
他低估了李立江。
 
他以為李立江僅僅會在事業上打擊他,所以他天真地想著避其鋒芒,在其他地方另起爐竈。
 
卻沒想到,卻沒想到李立江可以這樣毀他。
 
他又如何能想到,會有這麽幾張照片!這些照片,像素極其不清晰,拍攝角度卻都一樣,明顯是從視頻上截取下來的,一想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,並且還可能有一整段的視頻,金明洙就不寒而栗。
 
這是李立江給他的警告嗎?
 
金明洙只覺得渾身冰涼,癱在椅子上幾乎無法動彈。
 
為什麽,為什麽會有這麽一段視頻。是誰錄的,是誰!
 
答案呼之欲出,金明洙卻緊閉雙眼,痛苦地不想承認。
 
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走進浴室,用冰涼刺骨的水洗了幾把臉,臉上傳來輕微地刺痛,他擡起頭,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,眼前的畫面就不自覺地跟照片裡那幾張沉溺情欲的臉重合了。
 
金明洙揮起拳頭砸向了鏡子,精緻的手工鏡框劇烈地震動,鏡子從被拳擊的中央往外龜裂,碎片嘩啦一聲掉進了下面的洗臉池裡。
 
金明洙木然地看著手上的血,僵硬地站立了很久。
 
直到耳邊傳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。
 
李成烈提著一大袋子東西進來了:「靠,外邊兒可真冷,不讓你出去就對了,你一點兒都不耐寒」
 
金明洙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逆流,他握緊了拳頭,鮮血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腳邊,他卻感覺不到疼。
 
身體的某一個地方,比他的手疼上千百倍。
 
李成烈聽到裡面沒動靜,放下東西走了進來:「人呢?」
 
他走到浴室一看,嚇了一跳。
 
金明洙拳頭上正滴著血,冰冷地看著他,鏡子碎了一地,一切看上去都那麽不正常。
 
李成烈的心跳猛地快了起來:「你怎麽了?鏡子是你弄碎的?你的手.....」
 
金明洙張了張嘴,機械地開口:「在杭州那天晚上,你錄像了是嗎?」
 
李成烈如遭雷擊,僵在了當場。
 
「是不是?」金明洙逼視著李成烈的眼睛。
 
「你、你怎麽知道」
 
金明洙冷道:「我知道的太晚了」
 
「你、你是怎麽知道的?誰告訴你!」李成烈臉色鐵青,他看著金明洙冷漠的樣子,心裡都涼透了。
 
「怎麽知道的?」金明洙諷刺地一笑:「我是在公司的一封群發郵件裡看到的。真是有意思,作為那段錄像的男主角之一,我居然比公司的下屬知道的還晚」金明洙咬著牙說完最後幾個字,那眼神恨不得吞了李成烈。
 
李成烈從未覺得如此害怕過,從未。
 
他清晰地看到了金明洙眼中的痛恨和怨憤,那被徹底羞辱的憤怒是如此地強烈,以至於李成烈都能感覺到金明洙此時此刻是什麽心情。
 
金明洙是個那麽要面子的人.....
 
李成烈常常取笑金明洙活著就為了表面功夫,可他知道人和人不一樣,金明洙享受成功、享受優越、享受被人敬仰,那是對一個男人的肯定,萬人之上的榮光是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男性生物一生都在追求的。
 
金明洙欣賞自己的所得,這沒有任何不妥之處。李成烈也向來知道他在乎自己的聲譽和地位,所以,劉強偷走他的電腦的時候,他才會緊張得頭頂要冒煙,找到劉強的時候,他才會抱著即使滅了對方也要把錄像拿回來的心思,他就怕那段錄像被公之於眾,金明洙會受不了,而且,會恨他。
 
李成烈幾乎要崩潰,他不能接受自己折騰了半天,依然發生了他最害怕發生的事,而且金明洙赤身裸體的樣子.....他恨不得把所有看了那些東西的人的眼睛挖出來!
 
他猛地衝進了金明洙的書房,電腦還亮著,他一眼就看到郵件裡那幾張刺眼的照片,只有他自己被遮了起來,金明洙的臉卻清晰可見。
 
是他爸,是他爸幹的!
 
李成烈衝回浴室,抓著金明洙的肩膀語無倫次地喊道:「金明洙,那段錄像是我錄的,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公開,我從來沒想過讓別人看你,我.....你聽我解釋」
 
金明洙輕扯嘴角:「哦,那它怎麽就跑到公司所有人的郵箱裡去了呢?」
 
「是劉強!你還記得上次你家失竊嗎,他偷走了我的電腦,他本來是想從裡面偷取一些商業機密,逼我們撤訴,沒想到發現了那個視頻」
 
「劉強?如果真是劉強,為什麽獨獨把你遮了起來?」金明洙瞇著眼睛看著他:「他可真夠心疼你的」
 
李成烈嘴唇顫抖著,啞口無言。
 
「讓我幫你說吧。劉強拿到這段視頻,如果他來威脅我,那簡直是蠢透了,因為他知道我沒法撤訴,真正整他的是李立江,有了李立江兒子這麽一段見不得光的視頻,那還不是呼風喚雨,所以他自然把錄像寄給了李立江。我當時還奇怪,怎麽好好的,李立江突然就知道了我們的事呢,這種曝光方法,可真夠直觀的」
 
李成烈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金明洙,金明洙周身那種冷硬的、憎惡的氣息,刺得他渾身疼。
 
金明洙咬牙切齒地說:「現在劉強的威脅大概解除了,錄像帶落到了李立江手裡,放出這麽幾張照片,不過是一點點警告,如果我還不知自己的深淺,可就不只是露個臉那麽簡單了。我說得對嗎?李公子!」
 
李成烈顫聲道:「金明洙,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,我以為我能阻止劉強,我卻是阻止了劉強,卻沒想到我爸.....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,金明洙,你別這麽看著我」
 
「你當時為什麽錄這個?你有多少次機會告訴我,為什麽不跟我說!」金明洙狠狠推了他一把,伸手啪啪地扇了他兩個耳光,怒吼道:「你他媽為什麽不跟我說!要等到我的秘書打電話來告訴我,我才知道自己都他媽出艷照了,我金明洙從今往後還有沒有臉走出這扇門!」
 
李成烈一把抱住了金明洙,難受地說:「對不起,對不起,你不要恨我,你不要恨我」
 
金明洙拼命想要推開他,李成烈就越是恐懼地要抱緊。
 
「放開我!李成烈!你他媽的放開我!」
 
「你不要恨我,金明洙,不要恨我」李成烈翻來覆去只會說這麽一句話,他被金明洙的敵意深深刺傷了。
 
「我還記得你那晚說過的話,你說跟你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,你說我不該招惹你,我會後悔,我他媽現在後悔,我服了,我鬥不過你李大公子,我服輸了行嗎,你他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,別再出現在我面前,放開我!」
 
李成烈鼻頭一酸,眼眶濕了:「那些都是以前的事,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,就算殺了我我都不願意那段錄像曝光,我本來只是自己偷偷留著的,我不敢跟你說,我知道你會生氣.....我對不起你,你怎麽打我罵我都行,但是你不要恨我」
 
金明洙掙扎了半天掙不脫,沉聲道:「你放開我」
 
李成烈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子,卻像個小孩子一樣微微彎著腰,緊緊抱著金明洙不肯放手,他吸著鼻子,還在重覆著心裡那句話:「你別恨我」
 
金明洙渾身冰冷,他心裡已經被巨大的壓力和擔憂壓得喘不過氣來,他根本不知道,明天會發生什麽,他又會面對什麽。此時此刻,他甚至不願意再多和李成烈說半句話。
 
他緩慢地、執著地推開了李成烈:「你走吧,我現在不想看到你」
 
李成烈抹了把臉,一臉狼狽:「我不走,我要看著你」
 
「從我家滾出去」金明洙冷冷看了他一眼:「你說過你要怎麽怎麽對我好,卻連自己家的事都處理不好,你還有臉站在這裡」
 
李成烈臉上發燙,青一陣紅一陣,他緊緊握住了拳頭,他從來沒這麽怨過自己的父親。他簡直不能相信,他爸會用這麽狠的招,讓他和金明洙從內部決裂。
 
他低聲道:「我會回去找我爸,你不要回家,在這裡等我行不行?回家也可以,我去你家找你.....」李成烈擡起頭,雙眼蒙上了一層傷心。
 
金明洙低頭指著大門,低聲說:「滾」
 
李成烈咬了咬牙,還是走了。他現在要回去找他爸,他終於明白,如果不把他爸這道橫在他們面前的橋給拆了,他和金明洙一輩子都不能安生。
 
金明洙說得對,他連自己家的問題都解決不了,憑什麽還說自己能對金明洙好呢,他就不像個男人!
 
李成烈帶著一身的戾氣和傷心走了。
 
金明洙坐在沙發上,看著自己血糊糊的手,眼眶一酸,差點落下淚來。
 
他抱住了腦袋,期望能從這個姿勢裡獲得安全感。
 
算虛歲的話,他已經三十四了,他以為他人生中大部分的挫折和磨難,都已經留在了他奮鬥和做原始積累的那幾年青春歲月裡,卻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,有了點兒身家成就的這個年紀,卻碰上了可以說是最大的危機。
 
那危機並非只是他跟一個男人上床的照片被傳得人盡皆知,還包括他談了一場根本不該開始的感情。
 
他最不能忍受的,就是自己到了這個年紀,卻居然犯這種傻。
 
他怎麽能這麽傻。
 
現在好了。他不知道這輕飄飄的幾張照片,會對他造成怎樣的影響,以往任何時候都迎著困難往上衝的他,此時只是逃避。
 
因為這種挫折不屬於以往的任何一種,這次的危機,讓他顏面盡失,讓他名譽掃地,讓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對那些熟悉的面孔。
 
他第一次產生了逃避的衝動。
 
李立江這一手真是高。發現他們倆分分合合還是分不開,李立江也不再逼他走,也不再逼李成烈死心,而是用這麽幾張模糊的照片,激化他們倆人之間的矛盾。
 
金明洙明知道自己中了個大計,卻只能硬著頭皮挨著。
 
因為他沒法不怨李成烈。此時的焦慮和恐慌,已經讓他恨不得從未認識過李成烈。
 
他不知道事情究竟會演化到那個地步,如果發生最糟糕的事——他的父母知道了——他真的想都不敢想。他那老實純樸,以光明磊落為做人的最大原則,在校園裡當了一輩子教書匠的父母,如果知道他們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出了這麽大的醜,六十多歲的人,怎麽承受那樣的打擊?
 
金明洙真想這一刻就此消失。
 
他不知道在客廳坐了多久,坐到身體都僵硬了,他才機械式地拿起電話,給張霞回撥了過去。
 
直到聽到那邊睡意朦朧的聲音,他才猛然驚覺,已經是半夜四點多了。
 
他啞聲道:「小張,對不起,我忘了看時間」
 
張霞的聲音很快就平靜了下來:「金總,沒事,我其實也睡不著」她難過地說:「金總,您聽我說一句,我就這一句。我不知道是什麽人居心叵測,這樣害您,可是不管您的性向怎麽樣,那跟您的人品和工作能力都沒有一點關係,我們都約定好了不往外傳,大家都當這個件事沒發生過.....」
 
「小張」金明洙柔聲說:「謝謝你,真的謝謝你。但是不往外傳是不可能的,他們能發到每個員工的郵箱,也能發到任何地方,你別為我擔心了,這點兒小風小浪,掀不翻我。我現在需要你幫我個小忙,可以嗎?」
 
張霞哽咽地說:「您說」
 
「你明天去公司,把我離職所需的一切文件準備好,人事方面的,財務方面的,行政方面的,還有給董事局的辭職信你也幫我寫了吧,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,然後明天拿來給我,越早越好,可以嗎?」
 
「金總」張霞一下子哭了起來。
 
她雖然馬上就要當媽了,可是每個女人心中都有著對完美男性的憧憬,金明洙就是公司所有女性仰慕的對象,那些照片卻那樣羞辱了金明洙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,她們已經傷透了心,何況當事人。張霞一聽到金明洙要辭職,眼淚根本就控制不住了。
 
金明洙的聲音沉靜如水,一如笑著叫她們「傻丫頭」時候的溫和迷人:「你別哭,我不是因為這件事才辭職的,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,我是為了尋求個人更好的發展。這件事只是個契機罷了,我現在也確實不合適領導你們了,李董會找到更合適的經營層,來帶領你們完成目標。傻丫頭,別哭了,你下個月就要生了,別嚇著寶寶了」金明洙聽到那頭張霞的老公也在輕聲安慰著,心裡有些酸楚,也有些感動。
 
張霞把離職文件的事應承了下來,說明天一大早就給他送來,然後哽咽著掛了電話。
 
金明洙站起身,從臥室拽出了一個旅行箱,開始往裡面收拾一些應季的衣服。
 
他收拾了半天,突然發現箱子裡全是冬天的衣服,太占地方了,放了兩件大衣就幾乎滿了。
 
他站起來看著箱子,乾脆抓著箱子把收拾進去的衣服全倒了,開始往裡面塞夏天的衣服。
 
他在塞班島訂了一個星期的蜜月套房,那本來是他和李成烈準備去度假的,現在算一算,明天剛好是最後一天。不如明天簽了離職文件就飛過去,還能住上一晚,免得浪費。
 
一個人的度假不也是度假嗎。
 
李成烈回到家後,他爸不在家。
 
他的弟弟妹妹詫異地看著他,不知道他怎麽了。
 
吳景蘭正好從樓梯上下來,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身戾氣,跟羅剎一樣兇狠地衝進了家裡,驚訝道:「你這是怎麽了?」
 
李成烈握了握拳頭:「我爸呢?」
 
「去廣州出差了」
 
「什麽時候回來?」
 
「不知道」吳景蘭走到他身邊,皺眉看著他:「成烈,你怎麽了?你跟他你爸爸之間究竟出什麽問題了,他成天黑著一張臉,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的,你成天不回家,一回家也這個德行。我是你媽,你有什麽非得瞞著我」
 
李成烈看了吳景蘭一樣,啞聲說:「媽,我喜歡上一個男的,你能接受嗎?」
 
吳景蘭瞪大了眼睛:「你說什麽?」
 
李競一下子跳了起來,從背後架住李成烈:「哥,你發燒了吧,跟我進屋躺一會兒」
 
半大的小子,已經跟李成烈肩膀頭差不多高,多少有了些力氣,只是在李成烈眼裡微不足道,他輕輕一甩,把李競甩到了一邊兒去:「我沒發燒。媽,我和我爸之間,就是這個問題,我本來不想告訴你,但是你遲早要知道,因為我爸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!」李成烈咬牙切齒地說。
 
吳景蘭蹙眉看了他半晌。
 
李家人都知道,吳景蘭的脾氣比李立江還大,一般男人都不敢惹他,李成烈早做好了他媽發飆的準備,他現在什麽都不怕了,他情願所有的怒火都朝著他來,只要能為金明洙避去一分,他都要扛著。
 
這是一個爺們應該做的。
 
吳景蘭擡了擡下巴:「你跟我來書房」然後她指著李競和李櫻:「你們倆回房間寫作業去」
 
李成烈跟著吳景蘭上了樓。
 
關上門後,吳景蘭先是給了他一耳光。
 
李成烈偏過頭去,表情沒有一絲波動。
 
吳景蘭雙手抱胸,瞇著眼睛看著他:「是金明洙嗎?」
 
李成烈挑了挑眉:「你猜到了?」
 
「我才跟你爸因為解雇金明洙的事大吵了一架,他給我的理由騙別人可以,糊弄我還差遠了。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因為什麽,連我們夫妻間都不能說,現在前後一聯繫,一下子就想通了」
 
李成烈扒了扒頭髮:「就是金明洙」他擡頭看著吳景蘭:「媽,你別跟我講大道理,我爸說得夠多了。你說什麽都沒用,我喜歡他,我眼裡容不下別人,只有他」
 
吳景蘭冷冷看了他一眼:「這點兒出息,我早就知道,李家就沒法指望你這個敗家子傳宗接代」
 
李成烈漠然道:「你們還有李競,別來逼我,沒用」
 
「那你現在跟你爸是怎麽回事」
 
李成烈低著頭不說話。
 
吳景蘭擡高音量:「怎麽回事啊?他把金明洙辭了你就這麽激動?你至於嗎?金明洙這種熱你,到哪兒都能混得好好的」
 
「不只是這個」
 
「那是什麽」
 
李成烈還是說不出口:「媽,那事兒早晚你自己就知道了。我回來只是來找我爸的,既然他不在,我就走了」
 
「你站住」
 
吳景蘭上前一步,摸了摸他的臉,口氣軟了下來:「烈烈,媽媽生你的時候,生了將近十個小時,我三個孩子,就你讓我最遭罪,長大又讓我最操心。我這個人對誰都厲害,就是對自己的孩子狠不下心。你敢當著我的面跟我說你喜歡男的,我真想抽你一頓,可媽媽捨不得,你能不能讓我和你爸省點心,別再為了一個外人,跟你爸不對盤了」
 
李成烈摸了摸吳景蘭的頭髮,輕聲道:「媽,他對我來說,不是外人。你和我爸可能都覺得我是年輕,一時衝動,可是媽,我從來不說胡話,你應該比誰都清楚。我李成烈言出必行,我說我非金明洙不可,我就是非他不可」李成烈抱住了他媽,啞聲道:「媽,對不起,我真對不起你。跟金明洙在一起之後,我才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,我從小就不懂事,總讓你生氣,我都改行不行。這是最後一次了,我可以什麽都聽你的,我就是不能跟他分」
 
吳景蘭眼眶一酸,對著自己這個英武出眾的大兒子,既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,簡直無奈透了。
 
「李成烈,你能說這番話,媽媽心裡很欣慰,但是我唯獨這件事沒法答應你,我們家不能進個男媳婦兒。何況金明洙比你成熟老道,利用你跟玩兒一樣,你知道他表面上跟你好,心裡都在想什麽?你自己換位想想,作為父母,我怎麽能讓你跟金明洙在一起嗎?你想讓咱們李家淪為笑柄嗎?」
 
李成烈淡道:「我知道你會這麽說,媽,算我對不起全家所有人」他放開了吳景蘭,輕聲道:「你早點休息吧,我回去了」
 
吳景蘭突然緊張地拽著李成烈的袖子:「你去哪兒」
 
「回家睡覺去」
 
「這裡不是你家嗎」
 
李成烈低下頭:「我還有事,先走了」
 
「李成烈」吳景蘭掰過他的臉,逼他直視自己:「李成烈,我們並不是不能溝通的父母,你等你爸回來我們再談談,好嗎?你做事最容易衝動,最後損傷的都是自己,爸媽是一心為了你好,你別這麽傷我們的心」吳景蘭口氣淩厲了幾分:「你看著我」
 
李成烈始終沒有擡頭,他把吳景蘭的手從自己身上抓了起來,轉身走了。
 
吳景蘭在他身後叫道:「李成烈!」
 
李成烈迅速鑽進了車裡,幾乎逃著離開了家。
 
他確實對不起自己的父母,可他更對不起金明洙。
 
自己喜歡的人和家人,本來就不該形成對立的選擇,可卻偏偏形成了。他實在沒有辦法,他從頭到尾,哪怕一刻,都沒有想過要放棄金明洙。
 
他只希望他父母有一天能接納金明洙跟他一起進這個家門。
 
他把車隨便開到了一條陌生的胡同裡,並就地停了下來。
 
他抓著方向盤,死死地抓著,僵硬地看著前方,好半天才掏出手機,給他爸撥了個電話。
 
李立江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:「我在忙,說吧」
 
李成烈冷道:「你為什麽要這麽做」
 
「我的目的達到了嗎?」
 
李成烈握緊了手機,如果電話那頭不是自己的親爹,他早已經破口大罵。
 
李立江沉聲道:「我本來不想用這樣的手段逼你們。可你們顯然不夠自覺,我只是個正常的父親,我沒法接受自己的兒子跟一個男人在一起。李成烈,我們是親父子,我對你下不去手,但是對金明洙,我可不會客氣,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歡他,哪怕是為了他好,跟他斷了吧」
 
李成烈的胸膛劇烈起伏著:「爸,如果你再動金明洙半跟汗毛,我就把錄像帶放到網上去,跟你做的正好相反,我會把金明洙遮起來,讓我自己露露臉,我李成烈向來不怕丟人,如果你也不怕,你可以試試」
 
李立江頓了一下,寒聲道:「你這個混蛋」
 
「爸,我是當真的」李成烈握緊了拳頭:「我知道你理解不了,可我把金明洙當我媳婦兒,你卻這麽羞辱他,這跟羞辱我沒有任何區別。如果你不是我老子.....」
 
李立江喘著粗氣,看來被氣得不輕:「你說什麽?你把他當什麽?李成烈,你他媽是不是瘋了」
 
「你沒聽錯。爸,我是認真的,如果那段錄像和照片你再散播出去半點,我什麽都做得出來」
 
李成烈不想再從自己父親的耳中聽到什麽冷酷的話,索性掛掉了電話。
 
他趴在方向盤上,一個人靜靜地呆了很久。
 
這個陌生地、黑暗地小胡同,由於光線的原因,盡頭隱沒在了黑暗中。
 
就好像怎麽都走不到頭一樣。
 
他沒有辦法擺脫內心那種被遺棄的沮喪和難過,他迷茫地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裡,該做些什麽。
 
他不願意回家,他想回金明洙那兒,卻不敢。
 
就好像整個北京城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一般,讓他即使被暖氣環繞,也覺得連心尖都涼透了。
 
金明洙現在在做什麽呢?那些照片都造成了什麽影響?他應不應該回去?如果金明洙還是讓他滾.....
 
李成烈眼中盡是迷茫。
 
他的手機響了起來,李成烈看了看來電,是彭放打來的。
 
他接通了手機,卻不想說話。
 
「李成烈,金明洙是不是出事兒了,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!」
 
這麽快.....就已經連彭放都知道了。
 
李成烈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,想著金明洙要面對什麽,他就覺得心如刀割。
 
「李成烈,你說話啊,還好把你遮起來了,不然可就丟大人了,是誰這麽害金明洙啊,多大仇啊」
 
李成烈啞聲道:「你在哪兒?」
 
「我?在家,怎麽了」
 
「我去找你」李成烈扔下電話,驅車去了彭放家。
 
彭放自己住,家裡除了他還有倆保姆,不過聽李成烈要來,他把保姆都打發走了。
 
李成烈一進屋他就看出不對勁兒了。
 
他跟李成烈從穿開襠褲起就認識,這麽多年了,李成烈不管闖多大禍,都沒心沒肺的不知道著急。他是第一次看到李成烈失魂落魄成這樣,就好像整個人被抽離了什麽東西一樣。
 
「兄弟,你這是怎麽了?」彭放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,有些擔憂地看著他:「其實吧,那個照片也沒啥,就露了個臉,我相信以金明洙的定力,能挺過去的」
 
李成烈搖了搖頭。
 
「不是,那照片到底怎麽流出去的?難道你也修電腦了?」
 
李成烈搖晃著站起來,從彭放的冰箱裡提溜出一罐啤酒,打開就猛灌了一大口。
 
彭放急了:「你倒是跟哥們兒說說啊,給你想想辦法啊」
 
「是我爸幹的」李成烈轉過頭看著他,眼神灰暗,深不見底。
 
彭放愣了愣,顯然被嚇著了,嘴裡就剩「我操」了。
 
李成烈一口接著一口地喝著酒,把目瞪口呆地彭放晾在了一邊。
 
彭放好半天才長嘆一口氣,不敢置信地看著李成烈:「李成烈,你是玩真的,你他娘的居然跟金明洙是玩真的,我真是.....你不是魔障了吧?你把你爸都逼成什麽樣了,讓他放低身價,用這種手段去對付一個區區金明洙。你是真的來真的呀李成烈!」
 
李成烈把啤酒罐往茶幾上一摔,粗聲道:「我他媽來真的怎麽了!我就看上一個人了怎麽了!為什麽處處給老子添堵!處處都他媽給老子添堵!」李成烈暴躁地把啤酒扔到了地上,煩悶地直抓頭髮。
 
「哎,冷靜,冷靜,別跑我家撒酒瘋。你給我好好說說,事情怎麽演變到這步的」
 
李成烈抱著腦袋揪了半天,彭放都怕他把自己揪禿了,他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。
 
聽完之後彭放更加不能淡定了,這他媽就差倆人攜手私奔了呀!
 
他不得不從新審視自己這個發小,李成烈這個人總是吊兒郎當的,對什麽事兒都沒這麽上心過。現在卻成天想著忙事業,做生意,掙大錢,整個人著了魔一樣想奮起,現在更是為了一往情深的感情狼狽成這樣。
 
這一切的轉變都是因為那個金明洙。
 
他猶記得李成烈當初剛認識金明洙時,是用怎樣鄙夷的、厭惡的表情和口氣對自己形容金明洙的,那個時候李成烈憋著一肚子損招陰金明洙,沒想到那損招最終卻報應到了他自己身上。
 
因果這個東西,真是夠操蛋的。
 
看著李成烈頹喪的樣子,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了,畢竟是涉及到傳宗接代的事兒,他要是支持李成烈,他有點兒對不起李家的列祖列宗,他要是不支持李成烈,又對不起自己的兄弟。
 
他就陪著李成烈沉默地喝了好半天的酒,最後終於憋不住了:「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?」
 
李成烈甩了甩腦袋:「我不回家了,除非他同意我領著金明洙回去,否則我不會再回家」
 
彭放嘆道:「一家人,何必鬧成這樣」
 
李成烈雙眼迷離,看著虛空:「我爸不該那麽做,他不該那麽做」
 
「那金明洙呢?他肯定怨你」
 
一提到這個名字,李成烈臉上就蒙上了一層陰影:「等他消消氣我再去找他」
 
「什麽時候?」
 
「明天」
 
彭放無語了。
 
第二天一大早,張霞到了他家,把一切離職文件都準備好給他送了過來。
 
金明洙簽了字,安慰了張霞幾句,並囑咐把後續事宜都通過郵箱聯繫,這才把她送走。
 
張霞走後,金明洙洗了個澡,提上行李,準備叫車去機場。
 
他習慣從地下停車場穿過去,走到主幹道,這樣比從正門走好打車。
 
就像以往上班時很多個早晨那樣,他在停車場看到了李成烈。
 
李成烈也還像從前那樣,背靠著車門,有時候點上一根煙,有時候只是站著發呆。天氣再冷,他也不會坐進車裡,金明洙一下樓,第一眼就能看到他。
 
就好像怕自己會錯過他一樣,充滿他整個視線。
 
李成烈扭過了頭來,靜靜地看著金明洙,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難過:「你要去哪裡?」
 
金明洙道:「塞班島」
 
李成烈心頭一顫,苦澀地說:「我們應該一起去了」
 
「沒什麽應該不應該」金明洙裹緊了大衣,想從他身邊經過。
 
李成烈拉住了他的胳膊:「我跟你一起去。我現在去哪裡都可以,帶著你私奔都可以,你去哪裡,我就去哪裡」
 
「我想一個人靜一靜,不想看到你,也不想看到任何我認識的人」金明洙冷漠地看著他。
 
李成烈咬了咬牙:「那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假期」
 
「現在不是了」金明洙揮開他的手,大步往外走去。
 
李成烈握緊了自己空蕩蕩的手心,他握得越緊,心就越痛。
 
金明洙打車去機場後,李成烈上了樓。
 
他重要的東西都搬到金明洙這裡了,他在臥室翻了半天,終於翻出了自己的護照。
 
他帶上護照和錢包,開車尾隨金明洙去了機場。
 
他在路上找個朋友查了金明洙的航班,果然確實是去塞班島的,於是他到機場買了張相同目的地的機票。只不過比金明洙晚三個小時起飛。
 
沒想到辦理登記的時候卻出了問題。
 
櫃台的小姐說他的護照處於受控狀態,不能出國。
 
李成烈跟她反覆確認了幾遍,都是這樣的結果。
 
李成烈火了,打電話給幾個跟出入境有關係的朋友和戰友,讓他們幫忙查怎麽回事。查了半天才發現他的護照信息被列入了高級軍官的管理範疇內,這方面國家是有硬性規定的,沒有上級的批準文件,根本不能出國。而這個上級,鬼知道是誰。
 
李成烈思來想去,覺得只有爸幹得出來這樣的事兒,只是自己竟然全然不知情。
 
他不知道他爸當初是打算把金明洙弄到國外去,才提前留了這麽一手,只以為他爸在監視他,連他要出國都知道。
 
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,覺得機場每一個人都又可疑又可惡,都可能是他爸派人監視他的間諜。
 
他憤恨地撕了機票。
 
眼睜睜地看著金明洙上了飛機,自己一個人去了他們計劃好了要一起去度假的小島,他卻臨到了機場才知道自己連國門都出不了,李成烈氣得腦仁疼。
 
金明洙全然不知道李成烈跟了過來,他通過安檢後,在候機廳安靜地等著飛機。
 
他的手機在昨天給父母發過一條出差的簡訊,就關機了。
 
不用多想,他也知道自己這條娛樂小道消息會在熟悉的圈子裡穿得多快、多廣。說不定他以前那些球友,還會在打球的時候拿他的照片當談資,就像他們當初談論某落馬高官跟情婦的艷照一樣有趣。
 
這種時候,手機這種能夠讓別和人他建立聯繫的東西,顯然不該存在。
 
他準備在塞班島多住一段時間,避避風頭。這次至少要給自己放一個月的長假,好好休息休息,他的身體,他的心,都需要徹底的休息。
 
眼不見為淨,他多少可以逃避一段時間,等時間長了,也許他就麻木了,就敢回去面對了。
 
他總要面對的。
 
從冰天雪地的北京到鳥語花香的小島,金明洙的心在陽光的普照下舒暢了一些。
 
到處都是陌生的面孔,這裡沒人認識他,太好了。
 
他連續三天都呆在酒店裡,哪裡也沒去。每天睡到自然醒,去吃個早餐,在海邊散散步,曬曬太陽,回房間用電腦看部電影,或者放著音樂看書。
 
生活原本可以如此愜意,他卻差點兒忘了自己還有能享受如此懶散時光的能力。他一直都是個大忙人,365天輪軸轉,曾經一個月坐過二十七次飛機,如果他一閒下來,他會比工作積壓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還恐慌。
 
他可能天生就是個閒不住的人,所以在國企做到高管後,他嫌棄生活太平淡,才跳槽到了李立江那裡,如果不是他這樣的操勞命,哪兒有後面他和李成烈的那堆事兒呢。
 
想想就諷刺。
 
金明洙決定去睡一覺,睡著了他就什麽都不用想了。
 
剛洗了個澡出來,酒店房門被敲響了。
 
他用英語問了句是誰,對方回了句「roomservice」,那嗓音低沉渾厚,真是好聽。
 
金明洙以為是來打掃房間的,打算塞給對方點兒小費讓他晚兩個小時再來,沒想到一打開門,差點兒一頭撞上一大捧鮮紅的玫瑰花。
 
金明洙傻眼了。
 
大捧玫瑰後面露出一張純男性的成熟英俊的臉,笑得春風洋溢。
 
「王總?」
 
穿著一身略顯滑稽的花襯衫和沒來得及換的西裝褲,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他門口沖著他笑的,正是王晉。
 
王晉眨了眨眼睛:「叫我什麽?」
 
「王、王哥,你怎麽在這裡?」
 
「我這幾天給你打了無數的電話發了無數的郵件,但一直聯繫不上你,我沒辦法,只好.....親自找來了」
 
金明洙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兒來,皺眉道:「你怎麽找來的?」
 
王晉含笑道:「我說了你能原諒我嗎?」一邊說,目光一邊在金明洙赤裸的白皙的胸膛上打轉。
 
「算了,也不重要」金明洙扭頭進了屋。他剛從浴室出來,只圍了條浴巾,扭身進屋,背對著王晉披上了浴袍,在繫好浴袍後,才把浴巾拽了下來,雖然哪兒都沒走光,可王晉光是看著他彎腰時浴袍下隱現的長腿和挺翹的屁股,就已經足夠滿意。
 
王晉抱著玫瑰進來:「我只是進了你的郵箱,看到了你預訂酒店的郵件而已」他放下花,聲音少了一分嬉笑,多了一分嚴肅:「明洙,我只是擔心你,我擔心得沒法工作,也沒法做別的事,如果我再見不到你,我也得失蹤了」
 
金明洙給王晉倒了杯水,淡淡地說:「王哥,我沒失蹤,我只是出來度假而已,不用昭告天下的」
 
王晉苦笑了一下:「在發生那件事後所有人都聯繫不到你,你怎麽能不讓我多想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仔細觀察著金明洙的表情。
 
金明洙卻沒什麽表情,反而笑了笑:「沒事,王哥,我金明洙能為了那麽幾張照片一蹶不振嗎。那事兒吧,確實有那麽點兒丟人,所以我休息幾天,避避風頭,過段時間就回去了,多謝王哥關心了」
 
王晉皺了皺眉頭,輕聲道:「明洙,你始終把我當外人,跟我說話,總是又客氣又生疏,什麽時候你跟我能像個朋友一樣,能跟我說句心裡話呢?」
 
金明洙心裡一顫,低頭喝了口水,沒有接話。
 
「我一直覺得,咱們有很多共同點,所以我自認我了解你」
 
金明洙笑了笑:「王哥,咱倆的共同點,除了都是男的之外,其實真的不多」如果是王晉,北京城裡敢這麽對付王家人的,那都得做好了自損八百的準備。他不知道王晉怎麽就了解他了,倆人壓根兒從來沒在一個水平上。
 
王晉輕嘆了口氣:「明洙,你為什麽總要拒絕我?哪怕現在,你和李成烈都走死胡同了,旁邊一條岔路可以走向我,你都不願意試一試嗎?」
 
他說的極為真誠,連金明洙也沒法回避,他看了王晉一眼,多少有些尷尬:「王哥,我現在真的不在那個狀態上」
 
王晉溫柔地笑了笑:「我明白。我這次來,就是陪你的,我在你隔壁開了房,你住多久,我打算也住多久」說完之後,他眨了眨眼睛:「最好你什麽時候邀請我到你這兒住,節省一些差旅費」
 
金明洙淡淡一笑,對付各種各樣的調情、挑逗,他早已經遊刃有余,他的反應,完全取決於他想不想回應。
 
王晉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毛巾,輕輕給金明洙擦了擦頭髮:「把頭髮吹乾,屋裡空調這麽冷,小心感冒」
 
金明洙一把抓住了王晉的手腕。
 
王晉愣了愣,隨即坦然地看著他。
 
金明洙平靜地說:「王哥,我也不是非得玩兒貞潔,但我這人多少有些原則。我和李成烈是沒戲了,可我也不能轉頭就跟你好上。而且不怕你笑話,我剛才是裝的,我狀態確實不好,現在在你面前這個金明洙,可能不是你想看到的那個,我不想給你添堵,不想辜負你的好意,不想衝撞你,不想讓一個關心我的人不舒心,所以王哥,算我求你了,你回去吧,讓我一個人呆著吧」
 
王晉露出一個極其優雅的笑容,他伸出長臂,環住了金明洙的肩膀,幾乎把金明洙抱在懷裡,他拍了拍金明洙的背,柔聲說:「明洙,我喜歡你所有跟以往不同的一面,那讓我覺得我在碰觸真正的你,而不是偽裝過的“金總”。如果你心裡有怨氣,就儘管發泄出來,我願意為你分憂。我不會回去,我也沒想這時候趁人之危,我扔下一切跑過來,僅僅是因為,我想在我喜歡的人難過的時候陪在他身邊」
 
金明洙張了張嘴,卻沒說出話來。他輕嘆一聲,閉上了眼睛。
 
金明洙也不可能趕王晉走,只能看著他在隔壁住了下來。
 
王晉回房間收拾行李換衣服的時候,金明洙看著桌上的玫瑰,有點兒想笑。
 
把他當什麽了呢,居然送花。
 
李成烈永遠都不會有這樣沒有實際意義的舉動,但是他會給自己做一頓熱騰騰的飯菜。
 
想到李成烈,金明洙臉色微變,他用力用毛巾搓著頭髮,希望能把腦海中的畫面給搓沒了。
 
吹乾頭髮後,金明洙換了身衣服,他預感王晉過會兒肯定會來找他。果然,下午三點多的時候,王晉敲響了他的門,要帶他出去吃飯。
 
王晉笑道:「我猜你一個人哪兒都懶得去,我租了車,雇了當地的司機,現在時間還早,咱們在島上隨處逛逛,然後找一個好的餐館吃飯,這個安排你滿意嗎?」
 
金明洙輕笑:「隨王哥安排」
 
倆人坐上車,司機帶他們在附近熱鬧的海灘和步行街逛了逛。王晉一改在生意場上的沉穩嚴肅,全程臉上帶笑,和司機聊得不亦樂乎。
 
到了步行街,更是看到什麽新鮮的東西都要跟金明洙討論一番。
 
金明洙道:「王哥是很久沒出來玩了吧」
 
王晉感嘆一聲:「可不是啊,塞班島我來過一次,來開會的,連遊泳都沒來得及,就匆匆飛回去了,我這些年去過很多地方,但是幾乎都沒有時間靜下心來好好休息、遊玩,其實沒有時間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,主要是沒有合適的人陪。你明白那種感受嗎?看到美好的、動人的風景,身邊卻沒有一個想與之分享的人,挺寂寞的。如果是一個人的話,在再漂亮的地方,都索然無味」王晉含情脈脈地看了他一眼:「所以現在對我來說,才是真正的度假,因為有你在我身邊」
 
金明洙淡淡一笑,沒有回應。
 
王晉瞇著眼睛看著太陽,笑得很是舒心。
 
旁邊的司機很會來事兒,一直拿著王晉的相機給他們拍照。金明洙並沒有太在意,倒是王晉很來勁兒,攬著他的肩膀拍了好幾張合影。
 
倆人在步行街兜兜轉轉,大多東西適合當禮品帶回去,而倆人沒什麽需要買的。一條街走到頭,司機開車過來把他們接去吃飯了。
 
他們被拉到了一個海邊的餐廳,風景極好,因為時間早,吃飯的人不多,倆人坐在靠窗的位置,閒聊了起來。
 
他們確實有很多共同語言,從塞班島的殖民歷史聊到了美國的經濟,進而又開始談國內的投資形勢,他們交換著彼此的信息,均受益很多。
 
王晉是個見識廣博而且口才極好的人,倆人說起話來特別有共鳴,金明洙還是挺喜歡和王晉交流的,並非他自負,而是他接觸的大部分人,跟他都說不到一塊兒去。
 
而且,王晉對那些照片的事和他從李立江哪兒離職的事只字未提,他對這一點,其實是帶著點感謝的。儘管王晉問了他也不會回答,可他並不想被任何人提起。
 
倆人吃飯完後,聽司機說這裡離他們住的酒店只有二十分鐘步行路程,便沒有坐車,一邊聊天一邊散步走了回去。
 
他們回到酒店後,又打了會兒桌球,喝了點酒。金明洙驚覺和王晉在一起的時候,時間竟然過得如此地快,好像話還沒說完,已經到了應該睡覺的時間。
 
王晉看了看錶:「雖然我現在餘興未盡,可是已經十一點多了,明洙,你去睡覺吧,別累著了」
 
金明洙直到這時才覺得稍微有些疲累,他打了個哈欠:「王哥也早點休息吧」
 
王晉跟著他回了客房,在金明洙進門之前,王晉含笑看著他:「我能掏個晚安吻嗎」
 
金明洙不置可否,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後背,轉身便要進屋。
 
王晉湊了過來,快速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,並且沖他眨了眨眼睛,露出得逞地笑容。
 
金明洙無奈地搖了搖頭,道了聲「晚安」,轉身進屋了。
 
王晉看著緊閉的房門,舔了舔嘴唇,露出自信滿滿地笑容。
 
第二天早上,他一覺睡到了十點多。
 
躺在床上的時候,他聽到窗外傳來有人遊泳的聲音。
 
他住的這個房間是海景套房,打開落地窗,直接走出去就是一塊遊泳池,在遊泳池裡可以直接看到海。並排只有三個房間是這種房型,估計是隔壁的人早上起來遊泳呢,當然,也有可能是王晉。
 
金明洙起來洗漱一番,然後走到窗前,用力拉開窗簾,刺眼的陽光瞬間灑滿了臥室,金明洙瞇著眼睛一看,果然看到王晉正在遊泳。
 
金明洙打開落地窗走了出去,坐到躺椅上看著王晉:「起這麽早」
 
王晉朝金明洙遊了過來,他抹掉臉上的水,笑道:「平時我可是準時六點半起床的。就算有時差影響,我也睡不著了,我吵著你了嗎?」
 
「沒有,自己醒的」
 
王晉雙臂撐著泳池沿,爬了上來。
 
上撐的動作使得他上半身的肌肉鼓起,那結實壯碩的身體平時被掩藏在剪裁合身的西裝下,此時赤裸裸地秀了出來,讓人意外地性感健美。
 
金明洙挑了挑眉,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。
 
王晉一邊撿起躺椅上的浴巾擦著身上的水,一邊對金明洙說:「我在等你醒過來,一起去吃飯」
 
「早飯還是午飯?」
 
王晉勾唇一笑:「都行」他看著金明洙眼神有些遊離,淺淺一笑,蹲下身,用手指輕輕碰觸金明洙的下巴,把他的臉轉了過來:「我身材保持得還不錯吧?你要是一眼都不看,可白費我空著肚子在水裡晾肉了」
 
金明洙瞇起眼睛笑著:「保持得很好」
 
王晉曖昧地笑道:「光看還未必知道它的好呢」
 
金明洙直視著王晉的眼睛,淡定道:「王哥願意讓我上嗎?」
 
王晉愣了愣:「什麽?」
 
金明洙伸出手,輕佻地摸了摸他的腰線:「願意的話,咱們就不去吃飯了」
 
王晉臉上閃過一絲尷尬,轉瞬即逝,可還是被金明洙捕捉到了,金明洙扳回一城,心情好了不少。
 
王晉眨了眨眼睛:「誰上誰下的問題,咱們可以到床上再商量」
 
「還是先商量好吧,免得敗興」
 
王晉微微蹙眉:「你跟李成烈.....我以為你是.....」
 
金明洙眼裡閃過一絲精光,不動聲色地問:「你覺得我就是當零的,從哪兒判斷的?那些照片嗎?」
 
王晉馬上正色道:「明洙,我沒有那個意思。那只是個人選擇,沒有好壞之分」
 
「沒錯,只是個人選擇」金明洙重新展現從容的笑意:「所以王哥要是不願意,咱倆實在沒戲」
 
王晉苦笑道:「我確實接受不了。不過.....」王晉彎下腰,用手指描繪著金明洙的唇線:「光憑這個可沒法讓我打退堂鼓,早晚有一天,我讓你心甘情願地和我在一起」
 
金明洙偏過身,站了起來:「我們還是去吃飯吧」
 
王晉搖頭笑了笑,轉身也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 
倆人沒在酒店用餐,因為金明洙說吃膩了美式早餐,想喝點兒粥,於是他們在島上找到了一家中餐館。
 
倆人坐下聊了沒兩句,王晉突然問道:「明洙,假期結束後,你有什麽打算?」
 
金明洙攪拌咖啡勺的手頓了頓,搖搖頭:「老實說,還沒想好」
 
「你是一個有規劃的人,即使突發意外,我也不相信你會亂了陣腳」
 
金明洙苦笑道:「這次,確實亂了,真的沒想好」
 
他本已經決定離開北京,跟李成烈撐起一個他口中的“夫妻店”,倆人一起做生意,自然也會衣食無憂。
 
可是當初的期望隨著那幾張照片全都破滅了,他現在只想離所有姓李的越遠越好。
 
假期結束後究竟該做些什麽,他是真的沒有答案。
 
再回北京找工作恐怕會很難,他也許會自己單幹,反正他一身本事,到哪兒也餓不死。只是回國需要勇氣,重新立足商場,也需要勇氣。
 
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他那些朋友知不知道了,他最擔心的是他父母知道,可他竟然沒有半點手段去阻止。
 
越是擔心回國後會面臨的困境,他就越是想要逃避。
 
王晉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誠懇地說:「明洙,我之前對你的offer,依然有效,不,應該說是永遠有效。我公司的大門,永遠對你敞開,我永遠歡迎你這樣的人才。哪怕我們最終真的無緣在一起,也不妨礙我對你能力的欣賞」
 
金明洙看著他真誠的樣子,老實說,有一點動心。
 
現在國內形勢不好,他自己忙活幾年的資產處置的生意,這兩年只做成了一單,一是跟他工作繁忙有關,二也跟經濟形勢有關,其實比起自己單幹,他更喜歡作為高級經理人,去領導一個團隊去奮鬥。這個時候自己單打獨鬥,並不是很理想的時機,如果想要啟動好的項目,他的資金又不夠,在這種情況下,王晉對他拋出的橄欖枝,是綜合了所有考慮因素後,對他來說最有利的一個。
 
何況,他現在再也不用覺得虧欠李立江,對不起李成烈了。反而如果他加入王晉的公司,才能依靠王晉這個能夠和李立江分庭抗禮的強大後盾,讓李立江再不會對付他。
 
王晉很能抓人心,他續道:「明洙,我想我為你考慮到的,你自己也考慮得到。很多事情我不想說,只是怕你不舒服,可我知道的,遠比你想象得多。你跟李成烈的事,讓你在北京城舉步維艱,陷入困境,我想其他人是不會有那個膽量幫你的,但是我願意,不為別的,只為了你這個人」他抓住了金明洙的手:「來我的公司吧,你在北京打拼多年獲得的東西,難道就想這麽放棄嗎?明洙,你是如此聰明的一個人,你知道怎樣的選擇對你最有利,我希望你能利用我」
 
金明洙沉默地看著自己杯中的咖啡,腦中思緒翻滾,靈活的思路瞬間幫他把接受和不接受的利弊,已經可能遭遇的風險列得清清楚楚。
 
王晉拍了拍金明洙的手:「我們還有一個假期的時間讓你仔細地想,你不用現在就答覆我。我想在接下來的兩天,跟你深入地交流,讓你能夠更加了解我的公司,你可以撇開私人感情,只單單分析我公司的前景,再想想自己的處境,明洙,我相信你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」
 
這一回,金明洙沒有正面地拒絕,而是低聲說:「讓我.....考慮考慮吧」
 
待續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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